2015年1月,在阿莱克斯·齐普拉斯(AlexisTsipras)当选希腊总理的那一天,他向整个国家的民众承诺,只要债务危机一天不解除,他就一天不在公共场合扎领带。
而在差不多3年后,也就是2018年6月23日的欧元区财会上,与会的欧盟和希腊代表达成了共识:
经过多方不懈的努力,历时9年的希腊债务危机终于暂时告一段落了。
那一天,齐普拉斯第一次在公共场合扎起了一条酒红色的领带,以此来庆祝希腊的复苏与自己执政的成功。
然而就在一年后,这位总理便被人民的选票逐出了政治舞台——在2019年7月的选举中,齐普拉斯所代表的“激进左翼联盟”政党在选举中落败,而他本人也被迫因此辞职,黯然地结束了4年的执政生涯。
从拯救希腊经济的最大功臣到被人民所遗弃的总理,从众望所归的抵抗债务危机领袖到备受批评的职业政客,齐普拉斯这些年的政治生涯可以说是大起大落,跌宕起伏。
阿莱克斯·齐普拉斯1974年出生于希腊的首都雅典,2000年毕业于雅典国立科技大学的土木工程专业。
虽然大学学的是理工科专业,但实际上从高中开始,齐普拉斯便展现出了对政治的极大热忱:他积极参与各种希腊的社会运动,很快便在当时的各种党派之间建立起了自己的名声。
2008年,33岁的齐普拉斯被选为左翼运动联盟党(Synaspismos)的领导人,同时,他也是自1931年以来希腊最年轻的党派领导人,可谓是风头正盛。
但在当时,不论是左翼运动联盟党,还是该党派所隶属的激进左翼联盟,都只不过是希腊政坛上一群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所以即使做到了一党之魁,在希腊国会,长期以来,齐普拉斯的政治理念也只不过是无法执行的口号式宣言,直至2009年年末,希腊债务危机的全面爆发才给这一切带来了转机。
大致来说,希腊债务危机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
2001年加入欧盟后,希腊便利用欧元区互助的优势,开始大量向各国借债,借此来提升本国的发展水平。而由于当时希腊整个国家的各项指数看起来都很不错,所以各国也都乐意将钱借给它。
于是,在2009年之前的那几年,在外界看来,希腊就和天堂差不多:
医疗,教育和养老全部免费,全国四分之一的国民都是公务员,一位公务员一年能领14个月的工资,而且还可以带薪休假一个月。
然而,这一切的美好都是希腊靠借贷所创造出来的泡沫,而伴随着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的挤压,这虚假的泡沫便被迅速挤破。
2009年末,在全球三大评级机构(惠誉、标准普尔和穆迪)共同下调了对希腊的信用评级后,欧洲各国才突然意识到,希腊政府的财政赤字和公共债务占总GDP的比例已经分别达到12.7%和113%。
而要知道,对于这两个数据,当时欧盟《稳定与增长公约》规定的上限分别是3%和60%。
换句话说,希腊政府已经严重欠债。
而随之而来的便是信用评级的全面下调,国内金融市场大幅度动荡,老百姓挤兑银行,眼看着这个国家就要破产了。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想办法拉希腊一把,等他缓过来再慢慢把钱还上啊。
于是,虽然作为贷款方,欧洲各国还是得不断地继续给希腊注资,通过援助款的方式来帮助这个国家对抗危机。
当然,帮也不能是白帮的,你希腊也得做出些表示吧。
于是,当时执政的希腊总理帕帕季莫斯便不得不听从欧洲各国的要求,并开始在希腊开展一系列极其严苛的紧缩政策,包括增加税收,削减福利,裁掉公务员,推行私有化,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
希腊的老百姓们,好时代已经过去了,为了还钱,咱们以后要拮据过日子了。
然而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过惯了好日子的希腊人自然没法在短时间内接受生活水平的直线下降,况且,是你希腊政府欠钱不还,为什么遭殃的却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
于是,伴随着紧缩政策的逐步实施,希腊街头的游行和罢工也开始变得多了起来。老百姓的怨气越来越重,而这便给了齐普拉斯和他的左翼运动联盟党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自2012年起,左翼运动联盟党便将“反紧缩”作为他们的行动纲领,在希腊的政坛迅速崛起。
面对迷茫而愤懑的希腊民众,齐普拉斯告诉他们:
我们的政府凭什么要一直执行欧盟提出的紧缩政策?我们老百姓凭什么就要为国家犯的错买单?我们希腊凭什么就一定要给其他国家还钱?我们也可以不还啊!
嗯,听上去,齐普拉斯这是想让希腊成为国家中的“老赖”啊。
但实际上,这激进的观点背后却蕴藏着颇为巧妙的政治思路。
因为如果欧盟因为希腊的“赖账”行为而放弃救助,那么一旦这个国家彻底破产并退出欧元圈,对整个欧洲本身的经济也会造成极其沉重的打击。而这,便给了希腊用来谈判和“赖账”的筹码。
更重要的是,齐普拉斯的这套说辞可以说是说到了老百姓的心坎儿里。因为自从紧缩开始,希腊的经济就一落千丈,生活水平更是大不如从前。而这时,有一个政客突然跳出来说:
“只要你们选我,咱以后就不用过紧缩的日子了!”
那老百姓不选他选谁?
于是,靠着危机所发酵出的民粹,齐普拉斯和他的左翼运动联盟党就像坐着火箭一样窜进了国会,窜进了大选,并最终窜到了这个国家的顶点:
2015年1月25日,齐普拉斯和他的政党在大选中大获全胜,而他本人也成为了希腊150年以来最年轻的总理。
一上任,齐普拉斯便对希腊人民许下了我们在开头所提到的“领带之约”,并立即与欧盟展开谈判,且态度极其强硬,甚至搞了个全民公投,让民众决定是否继续接受欧洲的救助金。
而面对齐普拉斯这种“大不了一块儿完蛋”的玩法,欧洲各国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时任德国总理默克尔和法国总统奥朗德都曾在公开场合表达过对齐普拉斯的不满,而曾参选法国总统的梅朗雄更是称这位年轻的总理为“欧洲政坛数一数二的可悲货色”。
然而气归气,骂归骂,齐普拉斯的这套战略确实很有用:
虽然很不情愿,欧洲各国还是不得不重新坐下来,和希腊重新商讨有关的救助计划,并拿出了更多的贷款和援助金用于刺激该国的经济复苏。
可以说,齐普拉斯的目的是达到了。
然而,在“怒怼欧洲债主”,广受人民称道的同时,开始给希腊掌舵的齐普拉斯也逐渐意识到:即便是欧盟有所妥协,希腊所负担的债务也是积重难返,除了继续紧缩,他无路可走。
于是,就像政治评论家所说的那样,在上任总理后,齐普拉斯便由一名激进左派转型成了一名负责的相对温和左派:在闹完了“全民公投,拒绝救助”后,他所做的便是继续保持希腊整体的经济紧缩政策,甚至在某些领域比上一任总理在的时候还要严苛。
当然,从客观上讲,这样的政策确实起到了效果。
2017年年底,在齐普拉斯上任的第二个年头,自债务危机以来,希腊的经济在9年内首次实现了1.4%的正向增长。
2018年6月,在欧洲区的财务会议上,各国的代表一致认为希腊已经摆脱了债务危机。
2018年8月,希腊退出了国际援助。
2018年10月,希腊各大银行取消了现金的取款限额,标志着银行已不再担心被老百姓挤兑,金融行业重归正轨。
可以说,在齐普拉斯当政的这段时间里,希腊真的一步一步走出了债务危机,并重新焕发出了经济的活力。
但问题是,上面的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经济高强度紧缩这个基础上的。
当初,希腊的老百姓之所以选齐普拉斯和他的政党,就是因为他们承诺会在上台之后结束“紧缩”政策,恢复之前的好日子。
然而在得到权力后,齐普拉斯最终所做的却和之前并没什么不同,尽管客观上希腊的经济确实在回暖,但当地老百姓感受到的却依旧是失业与贫穷。
那既然这样,老百姓又为什么要让他继续当总理呢?
于是,2019年7月,在希腊的大选中,齐普拉斯竞选失利,新民主党领导人米佐塔基斯继任新总理。
在2015年齐普拉斯刚刚赢得选举,成为希腊总理的时候,有一位雅典的民众曾告诉媒体:
“至少这名年轻的总理和他激进的政党能给现在的烂摊子带来一些变化,什么都行。”
可在上任的这3年里,新一届的政府却没有做出任何本质上的变化。
诚然,在希腊摆脱债务危机这个问题上,齐普拉斯和他的政党确实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未来,希腊的发展前景也肯定会越来越好。
但要知道,当初希腊的老百姓选齐普拉斯,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承诺要结束“紧缩政策”。
而3年过去了,这个承诺完全没有兑现。所以就算齐普拉斯拯救了整个希腊的经济,对于更关注于自身生活的老百姓而言,这名总理也是失信的,也是没有兑现政治承诺的,也是欺骗了所有希腊公民的。
所以,当初,是民意让齐普拉斯成为了希腊的总理,而今,也同样是民意断送了他的政治生涯。
毕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道理,在任何时代,放在任何国家,都是适用的啊。